理想家园:设计更美好的公营房屋
建筑师们正想方设法改善社会房屋,而香港就有不少例子可供借鉴
环顾世界各地,马岩松及其创办的MAD建筑事务所已设计了不下数十座惹人注目的建筑,包括形如旋动流沙的哈尔滨大剧院、位处内蒙古沙漠、深受地质环境启发且呈青铜色的鄂尔多斯博物馆,还有多伦多郊区的Absolute World双子公寓,其婀娜多姿的曲线造型让它同时被昵称为"玛丽莲梦露大厦"。
MAD的最新项目以不一样的方式引起关注,因主角是公营房屋。百子湾公租房于2021年竣工,邻近北京商业中心占地43公顷,内有花园、商店,以及合共提供4,000个单位的12栋公寓。无论是中国的公营房屋或私人楼宇,往往采用千篇一律的倒模设计,马岩松及其团队为打破这个常规,在世界各地进行长达八年的公营房屋调查研究后,才着手设计百子湾公租房。
左图: Le Corbusier设计的马赛Cité Radieuse(摄影:Giulia Duepuntozero,相片来源: Wikimedia)
右图: Le Corbusier设计的马赛Cité Radieuse室内小街(摄影:Michel-Georges Bernord,相片来源:Wikimedia)
当然,马岩松并非第一个关注社会房屋的世界知名建筑师。 1952年,瑞士建筑师Le Corbusier设计了马赛公寓Unité d'habitation,从此改变高楼大厦的性质。这是一幢兴建在架空式梁柱上的混凝土大厦,将住宅、商店和社区设施汇聚于同一屋檐下。后来,世界各地都仿效这种手法,务求改善城市的住屋条件。马赛的La Cité Radieuse 便是一个著名例子,建筑设计建基于Le Corbusier"模组化"系统的人体工学原则,旨在令空间比例更为舒适;加泰隆尼亚建筑师Ricardo Bofill视社会房屋为展现后现代主义建筑活力的平台;位于巴黎附近由他设计的宏伟公共屋村Les Espaces d'Abraxas,正好证明可负担房屋亦可散发如皇宫般的魅力。
遗憾的是这些设计虽然如此创新,其中许多旨在取代都市贫民窟的杰作,最终却与贫民窟面对相同的问题。 (其他如法国马赛的La Cité Radieuse或英国锡菲的Parkhill,因其非凡建筑而备受追捧并走向高档化。) 虽然Les Espaces d'Abraxas 仍然令人叹为观止,现在却因成为贩毒温床而臭名远播。当中最声名狼藉的,也许是密苏里州圣路易斯的Pruitt-Igoe,屋村由后来负责设计世贸中心的建筑师山崎实操刀,即使拥有很高的知名度,但由于欠缺保养维修及公共安全,所以导致大多数居民最终选择迁离。该屋村于1955年竣工,不到20年便遭清拆。
左图:邻近巴黎的 Les Espaces d'Abraxa (摄影:Nell's Journey,相片来源:Flickr)
右图:邻近巴黎的 Les Espaces d'Abraxa (摄影: Fred Romero,相片来源:Flickr)
在全球不少地方,类似的个案令公营房屋背负污名。惟社会对公营房屋的需求有增无减。无论是美国得克萨斯州农村地区,抑或是南辕北辙的荷兰阿姆斯特丹市中心,世界各地都陷入迫在眉睫的住屋危机。随着住屋成本飙升,加拿大和美国各大城市 涌现一个又一个的帐篷城市。至于香港,超过20 万人居住在狭小的劏房,当中有家庭挤在一个只有50平方呎的空间,而露宿者人数在过去10年间上升近三倍,自疫情爆发起计则上升22%。
这些数字凸显社会对公营房屋的需求十分殷切,目前在香港申请公屋,平均轮候时间为5.3年。但从世界其他城市的经验可见,重要的是提供优质的公营房屋,并非单单是简陋的容身之所,而马岩松设计百子湾公租房便是出于打造理想家园的初心。去年,他在建筑与设计网站Dezeen的网上直播中分享:"我参观了北京一些社会房屋(屋村),建筑采用封闭式设计,让人感觉犹如置身监狱。不管外表有多么美,居民都会感到孤立。" 他决定采取相反的做法:百子湾公租房将城市引入屋村,因此让人感觉像是街区,而非四周筑有围墙的楼群。
左图:百子湾街景(摄影:田芳芳)
中图:百子湾街景(摄影:CreatAR)
右图:零售空间融入百子湾(摄影:朱雨蒙)
多年来,香港已累积不少经验。 1953年,石硖尾寮屋区发生大火,为安置无处容身的家庭,首批徙置屋村应运而生,住屋格局自此便出现不少变化。这些早期屋村原本作紧急收容所之用,但从1960年代开始,政府开始兴建永久性公营房屋,旨在将屋村发展成完整的社区。由于空间所限,屋村通常建于城市的边缘位置,例如于1964年落成的彩虹村,设计出自香港享负盛名的建筑设计公司巴马丹拿集团之手。
园境师兼香港大学讲师Natalia Echeverri说:"这些公共屋村面积庞大,可容纳四至五万人。如果你想把这么多人迁移至一个偏僻的地方,那地方便必须包含一切生活所需。 1960及1970年代,新建屋村一般包括商店、街市、学校、诊所,以及一个方便居民往来其他地区的巴士总站。"
前香港大学建筑学系助理教授、现于沙迦美国大学任教的Jason Carlow说:"这是一种自治的城市主义──它们本身就是城市。香港人口密集的屋村项目之所以成功,原因之一是与交通交汇处的良好连接。很多城市都没有做到这一点,像纽约这样的地方可能也有类似的密集式住宅大楼项目,但并未能与公共交通设施便利连接。"
私人住宅项目尽可能增加发展密度,务求为业主及发展商带来更多利润 ──所谓的"怪兽大厦"浮现眼前。可屋村刚好相反,当中设有大量公共空间。建筑师郑惠冲说:"香港公屋成功创造了人们可以相聚并形成社群的空间。"他最近与摄影师Kris Provoost合作记录香港公共屋村内的公共空间,作品目前于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香港展区展出。
左图:Kris Provoost及郑惠冲在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展出的装置作品
中图:香港穗禾苑(摄影:Kris Provoost)
右图:郑惠冲及Kris Provoost的香港屋邨绘图
原因之一是公营房屋设计不断完善。香港已经兴建大量公营房屋,脚步亦未停下来,因而得以持续改进。香港超过一半的人口(即约360万人)居于某种类型的公营房屋,包括为低收入家庭提供的公共租住房屋,以及为中产家庭购买的大幅资助房屋。目前,香港共有130万个公营房屋单位,并计划在未来十年内再兴建316,000 个单位,其中许多位于靠近深圳边境的北部都会区等新发展区。
这将是探讨公营房屋如何进行创新的良机。多年来,香港房屋委员会负责香港大部分公营房屋的相关工作,并逐步调整规划和兴建新屋村的方法。虽然于2000年之前兴建的屋村,均采用房委会所谓的"标准大厦设计"进行规划,但由于缺乏易于开发的用地,房委会不得不于地形更复杂的地方,改用因地制宜构件式单位设计。与此同时,单位本身也转向制式化。曾经是由建筑工人在现场人手建造的单位,现在则采用构件式,意即于其他地方预制组件,然后运送到建筑地盘并进行组装。
在今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中,设计及工程公司奥雅纳为香港展区展示「组装合成」建筑方法相关展品,该公司代表何伟明博士表示:"目前,在香港的公营房屋项目中,近80 %至90%的组件在工厂统一大量生产。" 他指出,要制造一套配有浴室和其他内置设施的构件式单位,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,而且可以与建筑物地基的施工同时完成。与传统建筑相比,这种方法更快捷、更便宜、更安全,同时可减少浪费及污染。这种建筑方法特别为如新屋苑等超大型项目带来裨益,尤其是公共项目,皆因所节省的资金可用于发展将来的公营房屋。
左图:百子湾公共空间(摄影:CreatAR;相片提供:MAD 建筑事务所)
中图:MAD设计百子湾时,采用多种建筑比例,营造多元化的氛围(摄影:CreatAR)
右图:采用组装合成建筑法的百子湾(相片提供:MAD 建筑事务所)
"组装合成"建筑法的效率虽高,但不无缺点,其中之一是尺寸:单位宽度通常需要少于3.5米,才能使用货车运送组件到施工现场。另一点是缺乏灵活性。何伟明博士指出:"当生产组件后,设计就不能轻易改变。" Carlow表示,狭小的空间和有限的间隔是香港公营和私营住宅建设的最大缺点。他说:"香港的做法有点僵化。我在想什么样的住屋模式可以让家庭更灵活作出改变,增加家庭成员时可方便作出调整,并迎合不同的生活方式,例如在家工作。"
话虽如此,房委会在改善公共屋村生活方面已下了不少工夫。十多年前,房委会推出一项绿化计划,投放资源为屋村居民兴建绿化屋顶、绿化墙壁和社区花园。 Carlow说:"房委会一直非常积极作出不同尝试。预制房屋有助降低成本,但他们也在思考更大的问题,例如城市热岛效应、城市规划下的空气流通情况及社区参与。与其他地方相比,房委会已推出很多相对进取的政策。"
房委会甚至为屋村注入一些奇思妙想,例如以怀旧冰室作为蓝本的牛头角村休憩处,以及描绘在街上看到飞机降落旧机场的启德启晴村天花壁画。
左图:百子湾鸟瞰图(摄影:Arch fast )
右图:百子湾总体规划(相片提供:MAD 建筑事务所)
虽然马岩松从未直接表示从香港屋村汲取设计百子湾公租房的灵感,但其影响处处可见。与大多数香港屋村一样,百子湾公租房四通八达,设有住宅、商店及社区设施,四周环境绿树林荫。香港或许也可学习马岩松的做法:马岩松坚持增设文化场所,尽管政府并没有相关要求;他亦调整每幢建筑的高度和规模,以营造一种不拘一格的氛围,但又不会过于杂乱;而大多数香港屋村大厦的高度往往是一致的。
梦寐以求的屋村新设计模式由此而生,适用于中国及至世界各地。马岩松表示:"虽然只是稍作改变,但已经是对现状的一大挑战。"
作者:Christopher DeWolf
本专栏为 bodw+ 与 Zolima CityMag联同呈献。Zolima CityMag是香港网上文艺杂志,以深入角度探讨本地艺术丶设计丶历史及文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