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大利是今年香港”设计营商周”（Business of Design Week, BODW）的伙伴国家。 在未来数月，我们将为大家逐一介绍有份亮相12月设计营商周峰会的设计师及其作品。 本月率先登场的，是意大利设计界的传奇人物——米高. 迪. 卢基（Michele De Lucchi）。

 

米高. 迪. 卢基长居意大利乡郊，工作室则在米兰。 这位意大利建筑兼设计大师，与香港缘分非浅。 过去一年，迪. 卢基已三度访港演讲，并办过两场展览。 今年12月，他即将再度来港，为设计营商周（BODW） 2025作客。

 

“香港对我来说，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地方，放眼全球，独一无二。”迪. 卢基安坐于距离其米兰工作室约一小时车程的乡间安乐窝中，透过 Zoom 接受访谈。 多年来，他屡次踏足香港。 多得一班本地好友以及设计圈的联系，加上香港的无穷魅力，令他对这颗东方之珠爱不释手。

 

“香港有种独特气质，非常吸引我。”他说。 “我一向钟情于特别的东西。 香港商贸蓬勃，海纳百川; 同时坐拥地理优势地理，一面是海，一面是林，一切都浓缩在一片弹丸之地上，实在是一片福地。”

这份对 “特别”的情意结，贯穿着迪. 卢基整个创作生涯。 有人认识他，源于他以电锯雕刻出小木屋; 亦有人因为他为 Artemide 等意大利设计品牌创作灯饰与家具而对他留下深刻印象。 但最为人熟知的，莫过于迪. 卢基于 1981 年与 埃托雷·索特萨斯（Ettore Sottsass）等建筑师创办的设计团体——孟菲斯集团（Memphis Group）。

 

“孟菲斯集团在设计史上影响深远，时至今日，仍然余音不绝。”Novalis Art Design 画廊创办人威廉. 费利奥拉（William Figliola）说。 这家位于中环荷李活道的画廊，专营孟菲斯风格的意大利艺术与设计品。

 

“孟菲斯对我来说相当重要，同时在某些方面也十分危险。” 迪. 卢基坦言。 “如果早知道孟菲斯会在国际间变得如此举足轻重，或许我当初做事会更小心谨慎。 但当时并非着眼于策略、计划或时间表的时机，大家都只是怀着满腔热诚去做事。”

 

他们想做的，是颠覆设计既有的定义与想象。 由成立到解散的六年间，孟菲斯集团曾推出一系列设计大胆的作品。 由家具、布艺、地毯、陶瓷、灯饰，以至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，全以强烈色彩、反对对称之态及出其不意的用料，让人耳目一新。 费利奥拉说： “孟菲斯的设计师擅长将风马牛不相及的物料结合，例如以塑胶贴面与各种金属造出独一无二的作品。”这种风格与当时流行的现代主义格格不入。 孟菲斯不追求功能主义式的简约与内敛，反而以混乱之美，宣示创意与放纵的时代精神。

 

有人觉得难以接受，但亦有不少人一见倾心， 乐坛巨星大卫·鲍伊（David Bowie）便是后者。 他更成为孟菲斯的忠实收藏家，形容其作品”震撼人心”。 “孟菲斯就像黑夜中盛放的一朵烟花。” 设计评论人罗云. 摩亚（Rowan Moore）曾于2020年撰文道。 “孟菲斯并不追求成为经典，或为设计写出一本不朽天书。 反之，它更重视活在当下的精神。 设计要传达的，是创造与容错的自由精神。”

摩亚当时评论的，是于英国米尔顿. 坚斯（Milton Keynes）MK 画廊举办的孟菲斯回顾展，展览恰好亦标志着孟菲斯美学再次受到各界重视，不仅学者，还有当代设计师。 “极繁主义终于回归。”网络设计杂志《Dezeen》在2019年如是说。 过去10年，不少当代设计师的作品亦纷纷主动向孟菲斯致敬。

 

“鲜艳色彩、几何图案、充满玩味的造型，是孟菲斯集团的风格标志。”费利奥拉说。 “当今不少设计师都以这种大胆吸睛的美学创作，利用色彩和图案作为表现方式，令极繁主义在室内设计以至时装等界别再次抬头。”

 

然而，孟菲斯的影响力从不止于风格。 费利奥拉表示：”孟菲斯所提倡的，是将趣味与创意带回设计当中，鼓励设计师跳出理性与实用主义的框框，用幽默、想像力、甚至一点傻气，去面对现实。 这种态度为今日设计注入了更多个性化、跨文化与跨时代的混搭精神。”

 

“孟菲斯集团 [同时]强调设计不只是为了实用，更是情感与体验的载体，这令设计师开始重视用家与作品之间的互动，思考人与物之间的关系。”

 

意大利驻香港总领事卡费文浩（Carmelo Ficarra）曾多次协助推动港意两地文化交流，他特别欣赏迪. 卢基擅于从文化、历史及自身经验中取材，再将设计与故事、历史与情境完美结合。 他亦指出，迪. 卢基关注永续发展与以人为本的理念，正好与不少香港设计师不谋而合。

 

费利奥拉更指出，本地生活品牌住好啲（G.O.D.）创办人杨志超（Douglas Young）与本地著名艺术家黄炳培（Stanley Wong），作品虽未有直接呼应孟菲斯风格，但其充满玩味、不拘一格的精神却不谋而合。

 

“我由孟菲斯面世时就已是粉丝。”住好啲创办人杨志超说。 “当时我还在寄宿 [学校]。 寄信给他们后，回邮收到孟菲斯第一期产品目录，我仍保留至今。 我欣赏他们那种在其他高端设计中少见的冷幽默。 大部分设计师往往想保持形象，装腔作势，孟菲斯就如一股清泉。”

孟菲斯集团于1987年解散，摩亚曾戏谑： “他们那种雪糕色调、集 doo-wop 音乐、美索不达米亚图腾、毕加索笔触、装饰艺术风格、标志性与讽刺感于一身、歪歪斜斜又拼贴混杂的美学，在运动式微之时，却沦为广告公司接待处的设计陈腔，还有荷里活喜剧中有钱恶棍的标志家居风格。” 但迪. 卢基认为，孟菲斯那份反叛、着重试验且充满欢愉的美感，至今仍历久不衰，亦为后世留下重要瑰宝。

 

“时代精神（zeitgeist）已经变了。”迪. 卢基说。 （他补充道： “我喜欢用德文讲 ‘zeitgeist’，因为字面解作 ‘时间的幽灵’，好有诗意，你想像一下就能感受有多美。”）”在80年代，我们并没有像现代般关注生态、资源这些严峻议题。 当时大家更醉心于加州的魅力。 你知道史提夫. 乔布斯（Steve Jobs）在车房里创造第一部 Mac 个人电脑是哪一年吗？ 1981年，亦正是我们成立孟菲斯的那年。 两者诞生于同一时代——正能量满满的时代。”

 

孟菲斯是在一个烟雾缭绕、酒意氤氲的夜晚诞生。 几位建筑师在席间畅谈理想，触发灵感。 团名来自卜. 迪伦（Bob Dylan）的歌曲《Stuck Inside of Mobile with the Memphis Blues Again》。 “我们兴奋得忘记换唱片，就这样单曲循环了一整晚。”迪. 卢基忆述。

 

那夜的氛围，正好体现了他们当时对设计想法——”所谓『环境』，并非指自然生态，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，是如何营造一种让人感到愉悦、充满动力的氛围。”迪. 卢基解释道。 孟菲斯希望通过设计传递一种信念——设计应是面向未来、拥抱人性、注重触感与情感的艺术。

 

“如今最大的分别，在于我内心深处藏着一份挥之不去的焦虑。”迪. 卢基说。 “即使要谈论建构新世界、新环境、新建筑，也会......”他一时语塞。 虽然80年代亦曾历经动荡，但当时的气氛远比今日轻松。 今时今日，我们面对气候变化、政治对立，还有一股抹不掉的末世感。

 

“现在做任何事，都要更为清醒、更有意识地思考，我们已失去了当年那种思想的自由。”然而，迪. 卢基认为，孟菲斯最大的贡献，是为世人点亮起一条希望之路。 “悲观面对未来是危险的。”他说。 “孟菲斯的视觉语言，也许在今天未必再具时代感，但孟菲斯真正不过时的地方，在于它鼓励我们仰望前方，发挥想像力，创造一个与时代契合的环境; 在于它叫我们勇于反叛，拒绝'不准批判'的禁忌。”

 

自孟菲斯解散后，迪. 卢基的设计虽然在形式上渐趋简约，不再以夸张造型与鲜明色彩见称，但其作品依然延续当年那份童心与好奇。 费利奥拉说：“迪. 卢基最令人欣赏之处，在于他特别重视设计、建筑与用户体验之间的关系。 他往往透过作品营造能够促进人与人交流的空间与对象，展现出对人如何与环境互动的深刻理解与细腻观察。”

 

这种理念不仅见于他在 2015 年米兰世界博览会中以地势为灵感设计的主展馆，同样体现在他的产品与艺术创作之中。 他指出，若今天要建立一个 “新孟菲斯”，其首要挑战的对象，将会是”手工制作与工业生产之间的分野”。

 

除此之外，便是去戏谑那些大家习以为常的制度与规则。 近年他以电锯雕刻作品，并于 2024 年底在 Novalis Art Design展出，这亦源于这种意念。

 

“我这样做，是为了惹起争议。”他说。 “这就是孟菲斯的哲学——善意的挑战，不是为了对抗，不是为了破坏，而是为了激发灵感，推动实验，唤起具建设性的实验精神。 当挑战是为了开拓思维、释放创意，那就是有价值的。 孟菲斯的精神不过如此。”

 

于 二月中旬的「意大利设计日 2025」（Italian Design Day 2025）活动上，米高．迪．卢基De Lucchi于香港 DX Design Hub设计馆（DX design hub） 发表题为《进化，始于好奇》（Curiosity is Evolution）的演讲，分享其设计理念。今年 12 月，他将再度来港，于设计营商周（BODW）2025《BODW 2025设计营商周》上发表演说，继续为本地设计界带来新思维。

 

作者: Christopher DeWolf

 

本专栏为 bodw+ 与 Zolima CityMag联同呈献。 Zolima CityMag是香港网上文艺杂志，以深入角度探讨本地艺术、设计、历史及文化。